一日三餐，王嘉林只在家中吃早饭。
他虽然隔一段时间就会去一趟茱莉亚，把海州的地标级旋转餐厅当做工作餐常常享用，却并不能算是个老饕。他的舌头不太灵，也很缺时间，就他个人而言，吃饭如果不是为了社交，那么仅需饱足便够用。
不过这套标准放到女儿身上又不合适，他自己可以吃得随意，但女儿必须吃得精细并且高级。
为了让雇主满意，每个清晨冯老师都要使出浑身解数去准备这一顿早饭。鸡蛋羹里要有两个肉质饱满的小虾仁，烤得烂烂的迷你胡萝卜上要精心撒一层西兰花碎，蝴蝶面之所以五颜六色是因为面粉里添了蔬菜汁，可可捧在手里的配方奶必须是最适口的四十度。
当年程云生下可可以后就抑郁，女儿因此无缘母乳喂养，他和程云离婚时，还不到六个月的可可得了支气管肺炎，住了一个月的医院，出院时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。为了度过那段艰难的时光，王嘉林雇佣过两名家政，一个专门负责抚育，一个专门负责喂养。
往事不堪回首，简直身心俱疲，乌云蔽日，好在都已经过去了，女儿渐渐长大，他的事业也即将迎来新的高峰。生活正在变得越来越好，他想自己该有资格为一个女人而动心。
“爸爸，什么时候能见到小橘子姐姐？”
“怎么了？”
“小橘子姐姐，喜欢。”
王嘉林露出充满宠溺的笑，站起来摸摸女儿的小脑袋与她告别，出门上班。
电话响起的时候，王嘉林刚刚进了办公室，他瞄了一眼，没有接听。
来电的是白珊卓，几个星期前她就给他打过电话，那一次，王嘉林接听了，当时他正在苦恼该如何挽回自己在戚澄心中的形象。
白珊卓说他不懂戚澄，这话正说中他的心事，她又说梁川是她十几年的爱人，帮他就是帮自己。
白珊卓评价王嘉林口中的戚澄是片面的，主观的，信息几乎无用，她需要和戚澄相处，真正了解她。于是，王嘉林便私事公办，安排了裸心谷的团建活动，他努力让自己置身事外，去参加活动时特意带上了女儿。
他一贯看不起白珊卓，轻视她的故弄玄虚，开始意识到她不容小觑，是因为他发现了白珊卓的一项本领——她总有办法让交谈的对象开口，哪怕像戚澄那样清冷的人，也在她的引导下零零碎碎地说了几大箩筐的话。
活动结束后，白珊卓对王嘉林说：“她已经练出来了，并不脆弱，从脆弱里走出来的人，对温柔有极度的渴望，你要是不改掉强势，就绝不可能有机会。”
王嘉林记下了白珊卓的提醒，什么都没有说，他已经决定与白珊卓划清界限。
吃了王嘉林的“闭门羹”，白珊卓的脸色很难看。她之所以会心慌，是因为她违背了心理咨询师最基本的职业道德。
在裸心会上，戚澄用一个颇为有趣的故事和好奇的同事们解释她脸孔的改变。
“我也不是天生爱笑的，应该是八岁吧，在老家遇到个陌生人叫我把眼泪擦干，他说哭没有用，还不如多笑笑，那个小哥哥比我大不了几岁，也是个孩子呢，不知道怎么就听了他的，从那之后就常常笑了。”
戚澄的样子是半开玩笑半认真，她想了想又说：“我好像天生就不会表达情绪，总也掌控不好表情，小时候只会哭，后来只会笑，现在……平静了不少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，淡然一些也挺好。”
凭借职业的敏感，白珊卓找到了突破口，她开始诱导她。人的记忆是不可靠的，要么消失、要么说谎，要么被美化，可是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一点，人们总是执着地相信眼见为实，包括浮现在眼前的回忆。
戚澄并不知道与她亲切相谈的心理咨询师在极富技巧地给她洗脑，到最后，当白珊卓再一次问她陌生人究竟说了什么时，戚澄记住了白珊卓需要她记住的话，而那句话足以勾起梁川的惊恐症。
白珊卓会给戚澄植入这一潜意识，是出于一个心理工作者的本能与直觉，后续该如何进一步拨动这根刺，她并没有盘算得缜密。
所以，当梁川找来，她立刻慌了，只能不断给王嘉林打电话探听消息，可是，那个老顽固连她的电话也不接听。
白珊卓坐在绿意盎然的咨询室被动应战，直到与进门的梁川对上视线，她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。
他没有攻击性，只有不安，他在怀疑他自己，而不是她。
松了一口气的白珊卓连眼睛都在笑，她站起来欢迎梁川，说：“不好意思，没办法把你的时间提前，上午的咨询是一周前就定好的。”
“没关系。”
“出什么事了？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。”
“我好像忘记了一些东西，”梁川精神涣散，眼睛里的光彩丢了不少，“有办法让我想起来吗？比如……催眠？会有帮助吗？”
他竟然主动提及催眠，白珊卓屏住呼吸，躲开视线，借由翻找量表来掩饰内心的狂喜。她本是一个盘算不够精妙的猎手，但显然她的猎物正在把铁锹往她手里塞，鼓励她快点把坑挖完。
可梁川不是那些将她当神婆，妄想她会驱邪下蛊的无知之徒，他不会把催眠妖魔化。
她必须足够冷静，把握他乱了方寸的大好时机。
白珊卓收起笑颜，严肃地说：“梁川，你不能每次来只同我提要求，我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，才能给你更专业的建议。”
“还记得我常常说的那句话吗？”
“哪句话？”白珊卓盯着他，故意打岔说，“都是你的错？假如什么什么……那些？”
梁川摇摇苦笑，眉头皱得更深了，
“这十年，除了你，我没和别人深入聊过那些事。你看，连你都不能准确地记得我说过些什么。”
“正常吧。我虽然不够资深，但客户还是有一些的，你总不能要求我什么细节都记得住，不过我可以查查记录，如果你这么在意的话。”
“我不是在怪你，”梁川打断了白珊卓，他再次要求道，“能给我催眠吗？帮帮我。”
“不行。”
白珊卓坚定的拒绝让梁川愣了一下，她从未拒绝过他。
“或者给我介绍一个擅长催眠的咨询师……”
“你现在这个状态无法接受催眠。这种情况下，即便想起些什么，也不一定是真实的。”白珊卓前倾着身体，注视梁川的眼睛，说，“而且，你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心理学，信任过咨询师。川，我需要你完全信任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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